中国税务报  2006-08-18  当身着制服的税务和公安人员出现在眼前时，总经理胡顺龙感到大事不好。“他们真的要对‘昌野药业’动手？企业的账经得起查吗？这一查，企业和自己不就彻底栽倒了吗？”一连串危险的信号在他的脑子里巨浪般翻涌。

　　胡顺龙竭力掩饰内心的紧张与不安，招呼检查人员坐下，并忙不迭地给大家递烟倒水。此时，3个税务检查小组在公安人员的协助下，已经同步进入财务室、库房、销售现场待命。

　　一场由国家税务总局挂牌、四川省国税局督办的对“达州市昌野药业有限公司偷税案”的侦查行动，自此全面展开……

　　●探路子

　　四川省达州市国税局稽查局局长熊明星：这是达州历史上最大的涉税案子。虽然企业偷税的事实板上钉钉，但一查就是3年，个中甘苦只有办案的人自己知道。我当时压力很大，如果这个案子办不下来，我这个稽查局长就只能走人。

　　2003年6月21日，达州市国税局稽查局检查一科科长雷达带了两名检查人员不动声色地对昌野公司实施“秘密侦查”。因为“不动声色”，企业也就“无所畏惧”。

　　财务科长杨元良拒绝拿出账簿，理由是“得给我们的老总打个招呼”，只有征得老总的同意才能检查。检查人员对此不做回应，在财务室默默地等了半个多小时。

　　这次检查人员到企业的目的是摸摸情况，看企业到底有没有偷税的嫌疑。

　　嫌疑来源于一封署名举报信。举报信说，昌野公司采取购销不入账，销售收入通过电脑进行技术处理后才向税务机关申报纳税的手段，估计偷税额在数百万元以上。

　　昌野公司于2002年3月落户达州，是一家拥有400多家连锁店的股份制企业，主要从事药品的批发和零售。记者在采访时发现，在达州市的大街上，昌野药业的连锁店随处可见。

　　举报人称，该企业用偷税的手段，降低经营成本，然后低价倾销，挤垮竞争对手，最后抢占市场。

　　“对这种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我们必须坚决打击！”达州市国税局局长罗清在听取了稽查局长熊明星的汇报后态度坚决地说。

　　首先展开的是外围调查。在摸清了企业的基本情况后，检查人员对企业进行实地“踏访”。

　　半个小时后，企业的总经理胡顺龙回来了。

　　财务人员给检查人员提供了一些“事先准备”的账簿。带上账簿后，检查人员提出到经营区随便转转。这“转转”的一层用意是给企业打“马虎眼”，另一层用意是在不经意中“刺探情报”。不成想，这一转，还真转出了名堂。

　　检查人员来到仓库，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堆着好几箱纸质资料。稽查一科科长雷达随便翻了一下，发现是入库单。这个发现为后来实施突击检查收缴这些重要资料，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当雷达来到销售部柜台时，发现一张当天销售的单据：销售额26万元。这就是说，初步估算这家企业一月的销售额在600万元~700万元左右。雷达十分清楚这项数据的意义。

　　回到税务局后，检查人员根据现场侦查掌握的情况和企业提供的账簿发现，这家企业自行申报的月销售额为200万元～300万元之间，与检查人员现场发现的日销售额26万元，估算月销售额在600万元~700万元左右有很大差距。调查表明，该企业经营一年多来，“为照顾税务局情绪”，只象征性地预缴了6万多元税款且有108万元的留抵税额，表明该企业的税负为负税负。

　　分析表明，昌野公司的交易存在“体外循环”！

　　●动真格

　　达州市国税局稽查局一科科长雷达：接到出击的命令时，如同战士即将出征，我感到非常兴奋。这样的企业，我不相信查不出问题。当我拿到企业的2本真账和电脑数据时，十分激动。我心想，这一仗打好了，往下走就不会那么艰难。

　　与上次“不动声色”的检查仅隔了4天，即6月25日，检查人员在公安人员的协助下，对昌野公司实施了突击检查。

　　这天下午2时，10多名税务检查人员和五六名公安人员来到昌野公司。当总经理胡顺龙用微颤的手在《税收检查通知书》送达回证上刚刚签下自己的名字时，4路人马已经各就各位，对昌野公司实施全面检查。

　　负责正面进攻的领队是稽查一科副科长李全丰，他承担的是对财务部的检查。“对企业实施检查是自己的日常工作，但唯有这一次，自己有些心慌，怕的是他们事先转移证据。”李全丰回忆说。

　　可能是检查来得突然，企业的部分重要证据还是留在了现场。

　　当李全丰和公安人员来到财务室时，几名会计慌张起来，但是“慌中不乱”，没有忘记把柜子锁上，然后溜之大吉。只有财务科长杨元良心里清楚，跑是跑不掉的，“配合检查”方是上策。

　　三大排文件柜的锁被打开了。杨元良将2003年上半年的３本账簿放到桌上。李全丰拿过来翻了翻，因为账簿很新，当即判定可能不是真账。于是，检查人员从左到右，开始从柜子上逐本拿下来翻阅。

　　就在账簿即将全部翻完之时，希望降临了。

　　李全丰在最后一个柜子的最上格，发现２本颜色分别为绿色和棕色的账簿。“我一眼就看出，这是２本真账。因为被翻得卷了边，一看就是经常用的。当时我有如获至宝的感觉。”

　　李全丰一翻，这是２本“往来账”，分别记着2002年和2003年的“应收应付”账。

　　就在李全丰心跳的时候，在财务室“镇守”的总经理胡顺龙的心提得更高。“让我看看……”胡顺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夺账簿。

　　到手的东西怎么能让你拿走？李全丰立即将账簿交给了身旁的检查人员，叮嘱将这２本账亲自交给这次检查的负责人一科科长雷达。

　　这时，雷达正在仓库检查。一不小心，到手的２本真账就被尾随而来的两个小伙子抢走。

　　“这还行？”雷达说，“我一个箭步上去，把账簿夺了回来，然后交给司机，让他千万抱住了，不要被人抢走。”

　　雷达在仓库的检查也颇有收获。因为上一次“踩点”时，雷达就发现仓库的角落里有好几箱入库单，这次直奔主题，手到擒来。这5箱资料后来成为定案的重要证据。

　　这一天的检查可谓捷报频传。在销售部，检查人员张大鑫在对企业内部网络中电脑记录的销售数量进行检查时，发现该企业实际销售量远大于申报量。

　　发现这些重要情况后，检查组与业户经过一番较量即用随身携带的U盘将资料拷了过来。这些资料日后成了破案的重要线索。

　　晚上9时，检查人员带着２本真账、5箱涉税资料，１个U盘资料回到稽查局。这时，局长熊明星还在办公室等着为同志们祝捷。

　　●找证据

　　达州市国税局稽查局三科科长刘晓光：当我们跨出胜利的第一步时，没想到以后的路更加难走。我们付出了很多，但十分值得。查案的经历对稽查工作是一个提高，对人生何不是一种历练呢？

　　通过突击检查获得的资料分析，检查人员发现，突击检查时用U盘拷回的资料，只是2003年上半年企业的一些报表，只能作为查案线索，而只有企业储存在电脑里的完整的财务数据，才能作为定案的主要证据使用。那么，企业的计算机系统及其数据还会原封不动地保留吗？

　　大家的心又提起来了。

　　当雷达等检查人员再次来到昌野公司时，企业的电脑系统果然已经更新。

　　检查人员抱着试试的心理对企业说：“请给我们密码，我们打开系统看看财务数据。”

　　这时，企业的有关涉案人员已经进了拘留所，新任经理李雨来称，他不知道系统的密码。

　　检查小组里的技术人员只得自己动手。一阵忙活后，系统被打开了。通过键入一系列代码，令检查人员惊喜不已的情况发生了———企业换了系统，但数据库依然存在！

　　很快，技术人员找到了2003年的财务数据，尽管这些数据一时无法解读。技术人员立即将2G大小的海量数据用移动硬盘拷了回来。

　　稽查局立即请了电脑专家，用10多个昼夜，将数据悉数解读。这些数据为后来定案起了关键性作用。

　　经过夜以继日的工作，偷税事实初露端倪：该公司采取购、销货物不全额入账，从2002年3月～2003年5月短短的15个月期间，共计隐匿销售收入6000多万元。

　　●抹眼泪

　　达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支队长高小平：当稽查局长熊明星亲自来到我们公安局时，我就感觉到这起案子的分量。局领导立即召集干警，对侦查进行周密部署。这起案子能够成功查结，得益于警税两家的密切协作。

　　突击检查的一周后，达州警方决定对３名主要涉案人员进行刑事拘留。

　　2003年7月3日10时许，就在警方办理对涉案人员实施拘留手续的时候，税务机关把昌野公司的总经理胡顺龙、财务科长杨元良和会计冯春娟请到了稽查局。

　　调查人员将他们分别安排在3个不同的房间，由稽查局３名科长依法对他们进行询问。

　　雷达介绍说，总经理胡顺龙很年轻，只有27岁，但处理事情却老道沉着。当问到他对销售情况是否知情，账务处理是否由他指挥，他都一概否认。而对纳税上存在的问题，只说是由于财务人员政策不熟所造成的。

　　冯春娟是具体操作账务的会计，很多问题她都难以回避。当问到２本假账上的“凭证编号”是什么意思等实质性问题时，她就埋着头，沉默不语，多次出现“冷场”的局面。

　　“我们对他们还是挺客气的，”雷达说，“我们边问话边跟他们摆龙门阵，调节气氛。中午一起吃盒饭时，胡顺龙还说，从重庆到达州来办企业，也很不容易，希望税务方面能手下留情。胡顺龙被拘留前，我还对他说，你这么年轻，划不来，你女朋友还在外头等着。况且，赚钱是老板的事，你没什么利益，不如及早把问题交代出来，争取宽大处理。但他始终说，要补这么多税，我无法向重庆总部交代。”

　　下午3时，２辆警车开进了稽查局。这时，３个人方知大事不好。他们知道偷税是违法的，但因为高估了企业的能量，没想到会一朝被抓。其中一个涉案人员案发前曾拍过胸脯：“我老婆是地税局的，我跟税务的关系很好，我们企业背景深，税务局不可能来查。”

　　在公安人员初次询问时，胡顺龙等人还想扛上一阵。胡顺龙在回答公安人员询问时，回答法定代表人的具体住址竟是“不知道”。

　　到了扣留所后，见死扛不行了，渐渐地，几个涉案人员也交代了大部分情况。在第一次讯问时，杨元良和冯春娟都说实话了，说真账藏在生化室。当天晚上，公安人员就赶到生化室检查。结果，账簿已经转移。

　　在讯问笔录上，杨元良有这样一段陈述：“总经理胡顺龙，安排我们财务科在做账的时候，有些业务要少记销售收入。重庆公司那边平调过来的货不记销售收入。实际上就是我们公司存在两套账体系。一套账就是会计冯春娟做的，反映公司真实业务情况（但不计提各种税金）；一套账是我做的，只反映公司的部分业务内容，这套账是用来应付税务局的。”

　　达州市公安局经侦大队侦查员周涛还记得当时的一些细节：“冯春娟比较情绪化。我们第二次讯问冯春娟时，她痛哭流涕，表现得十分委屈，几乎让我们无法问下去。她也明知做假账是违法的，但要服从领导的意图。她说她曾经找过总经理胡顺龙，反映当时公司做两套账不合法，要不得。但总经理只是哦了一声，没啥子反映。她还有一个小孩，家里有很多牵挂，所以反应强烈一些。”

　　●失信誉

　　达州市昌野药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李雨来：达州这儿一出事，我在重庆就知道了。当时我过来，什么都没了，我的人被关了，我的账被拿了，我的财务室没人上班。后来我到税务局去找他们，问我的问题出在哪儿，我在什么地方摔倒就要在什么地方爬起来。

　　昌野公司位于达州市区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门面也不是想象的那么气派，但运药的车辆却进进出出，好不繁忙。销售部的门窗上贴着“诚信纳税，欢迎监督”的红字。公司的管理人员说，这些字一开始就有，不是最近贴上去的。公司的一层是销售部和库房，管理部门在二层。接受记者采访的是新任总经理李雨来。下面是记者与李雨来的一段对话。

　　记者：企业目前要补上这么多税，压力是不是很大？

　　李雨来：《税款催缴通知书》上说要我们2006年8月14日全部缴清，加上滞纳金，一共500万元，我们以前缴了50万元，还剩455万元，让我们一下子缴清，实在有些困难。我们现在每天的销售额是二三十万元，如果把这些钱都拿来缴税，就不能支付供货企业的货款，人家就不会给我发货，我也就没法经营了。希望税务局能给我们想想办法。

　　记者：你对企业一些当事人的行为有什么评价？

　　李雨来：企业在操作上有一些问题。我希望出了问题后，（主管部门）能帮助企业改进。

　　记者：你与原总经理胡顺龙是否熟悉，你怎么看待他这个人？

　　李雨来：我从重庆到这里上任前就认识胡顺龙。他不懂财会这一块，就会搞经营。他来后，企业发展很快，一下子搞出几百家。而且，我们公司的销售很好，达州药业市场的价格一下子就下来了。

　　记者：有人说，昌野能够低价倾销，就是在税收上做了手脚，你怎么认为？

　　李雨来：我们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价格低，一些企业对我们很不满，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举报了我们。

　　记者：诚信纳税是企业的一块招牌。企业在纳税上出了问题，是否影响企业的信誉呢？

　　李雨来：肯定会有。去年《达州晚报》刊登了一篇昌野税案的报道，当时我在重庆，我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他们问，企业怎么样了？我还有货在你们那儿呢！我跟他们说，没有问题，事情没有定论呢。

　　记者：企业为此也付出了一定代价吧？

　　李雨来：是的。我们向供货方付款，特别讲信誉。我们讲好1个月付款，到时间时，不用催，我们主动给人家付款。在过去，就不一定急着付款，拖几天是很正常的。

　　记者：对于企业来说，第一是经营，第二是纳税，你是否认为依法纳税对于企业非常重要？

　　李雨来：第一是纳税，经营是第二位的。因为我的市场已经建立，目前的问题是处理好税收问题。

　　记者：目前企业是不是比以前更加重视依法纳税？

　　李雨来：这是肯定的。我对我们的会计说，该缴的税一定要缴。每到30日，我都嘱咐财务要查账。为了不在税上出问题，今年我花钱请了税务咨询公司的来给我看账，他们觉得我们的账做得还是挺正规的。

　　●下决心

　　达州市国税局局长罗清：查这个案子没有决心是不行的。说实在话，如果我们不坚持，这个案子就查不下去。我们不是要搞臭昌野，而是通过这个案例震慑偷税者，为企业营造一个能够公平竞争的税收和市场环境。

　　采访罗清是在他的办公室。他的神情很严肃。案子虽然已经基本了结，但3年来查案重负的惯性依然延续在他那张沉重的脸上。

　　罗清把查案的难点也归纳为三句话。第一，顶住压力。企业通过种种关系说情。“我要面对各方面的压力，要得罪这么多人。”罗清说，有一阵，家里的电话都打爆了，没办法，只好把电话线掐掉。第二，攻克难关。“在对企业动手前，我们研究了好几天。如果一上去就失了手，那下一步就没法走了。”罗清说，对企业实施检查前，他们进行了周密的部署，而且利用了所有的稽查手段。第三，不辞辛苦。起获企业的偷税账簿及电脑数据难，要对这些数据进行一笔笔比对核实更难。

　　检查组的一位干部对记者说：“查昌野公司很难，因为这家公司的能量很大。该企业的一位负责人事后感叹：‘我在大江大河里都没事，没想到在达州这个阴沟（小水沟）里却翻了船。’他想不通。”

　　昌野税案的查处，具有很大的震慑力，多家企业主动自查补税款。其中，一家企业就主动补缴税款54万元。罗清说，通过这个税案和税务部门多年的治理，达州的税收环境正在逐步好转。

　　2006年6月28日，达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行政判决，认定达州市昌野药业有限公司2002年3月~12月应纳增值税4113034.21元，2003年1月~7月应纳增值税502277.38元，共计4615311.59元。该增值税既未申报也未缴纳，应认定为偷税。

　　据悉，目前司法机关正在对主要涉案人员提起刑事诉讼。